第七百零四章 前辈与现实 (第1/2页)
方子业先敲了一下住院总办公室的门,里面没人回应后,方子业才用钥匙打开。
规规矩矩请腾元贞教授进门后,请其坐在椅子上,用住院总办公室里的饮水机和一次性杯子给腾元贞教授泡了一杯茶。
双手放在桌子上后,才轻笑道:“滕老师,您是前辈,我是晚辈。年纪不大,资历不足,您刚说要请教我。”
“若说得谨慎点,我实在诚惶诚恐。”
方子业咬文嚼字文绉绉,但语气平静,并未卑躬。
腾元贞的年纪蛮大了,整头都可见麻白发,身材中等,老年斑爬满侧脸与耳垂,下颌骨棱角分明,眼神硕硕。
腾元贞跟方子业进办公室后就一直没说话,一是为了冷静自己,二是为了审视今天的事情。
方子业话毕了大概半分钟,腾元贞才开口道:“方子业,我知道,我们烧伤科和你们创伤外科一样,属于机缘性必须存在的科室。”
“可烧伤科与创伤外科相比略有不同的是事件发生几率不一样。”
腾元贞比较隐晦地表达了当前烧伤科存在的尴尬处境。
病人少、手术也少。
当前,所有三甲医院全都是差额编制,政府只会发放基础工资,公积金之类的也不多。
中南医院的所有科室也都是自负盈亏,基本上医务工作者的收入全靠绩效这一块支撑起来。
病人量不够,就绩效这一块的三瓜两枣,靠情怀是撑不起一个专科的。
方子业平静说:“可滕老师,您也要注意一点,那就是创伤外科病种的入门门槛低,好一点的社区医院都在做骨折切开复位内固定术或髓内钉内固定术了。”
烧伤科的烧伤病人固然很少,但创伤外科的医院体量大啊。
社区医院绝对没有烧伤科,但肯定有外科,至少有骨折治疗方向的科室。
专科的数量多,大家都要存在,其实车祸、外伤等所致的创伤病人匀下来,可能还比不上中南医院的烧伤科。
方子业接着道:“滕老师,其实上次啊,我老师袁威宏教授已经把意思表达得非常明确了。”
“传统科室的路,就只有这么两条。”
“莽撞起局,接受失败的代价!~”
腾元贞的双目丝毫不动,道:“可现在,哪里还有莽的方向?”
“年代不同了啊。”
“当年,你们骨科初遇发展时,属于相对‘蛮荒’的时代。所以可以依靠要资源倾斜来发展自身。”
“现在,就算是我去医院里要钱,我能做些什么呢?”
烧伤科的困境与当年的创伤外科很像。
地级市医院,汉市的市级医院的医疗水平都发展起来后,病人就被匀走了。
即便是烧伤后的疤痕处理美化,如今也归入了美容科,再加上私立医美的崛起,烧伤科不能只等‘烧伤’病人,否则就只能等着‘饿死’。
方子业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没有太多犹豫:“既然滕老师知道时代不一样了,那么莽的形式肯定要更加极端一些了。”
“这时候,就不是与天时斗,只能去与人争。”
“我个人觉得,这个时候除了霸蛮地去从其他专科抢走几个病种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出路。”
腾元贞的眼球突然之间外鼓了几个毫米:“你让我从其他专科去抢?”
中南医院的创伤外科,在李国华教授这一辈,就是强行要钱,发展科室的各方面技术水平,最后使得中南医院可以追到鄂省的一流水平。
去解决地级市医院和县医院处理不了的复杂病种和后遗症期病人。
烧伤科的复杂病种与后遗症患者则略不同,一般没有多少科室能处理后遗症患者。
复杂病种的患者,则多是“故去”!
想要重塑创伤外科的老路,烧伤科也错失了时间,中南医院的烧伤科没有赶上一流梯队的时间节点。
现在想要单纯奋力追赶,肯定不如其他医院发展潜力大。
方子业点头:“不然呢?除了这个选择,滕老师您想得到别人的施舍?”
“怎么可能呢?”
“就好比皮瓣移植术,我们手外科宁愿再发展手外科二病区,也不会轻易地将其送出去。”
“好比我们创伤外科的复杂骨折的综合治疗,我们宁愿发展创伤外科二病区,也不会把这个病种丢掉。”
“这就是事实。”方子业的声音不大,语气刚果。
你不去抢,等着人送?
老师,这是二十一世纪啊。
“那怎么抢得过?”
“这不是自己送人头么?”腾元贞的音色弱如细蚊。
腾元贞懂方子业的意思,就是说把这个病种拿过来,我做一段时间,我保证比你做得更好或者对等。
所以,医院层面,你必须承认我的能力,让我与他均分病种,或者是全盘交给我来接管。
方子业依旧声音很平静地道:“那滕老师您除了期待烧伤案例增加,别无他法。”
“因为一旦出现了特殊的烧伤患者,他们都更愿意去同济医院和协和医院,绝不会来中南。”
“或者滕老师您期待,科室里出一个不世天才,可以带着烧伤科直接超越鄂省所有的烧伤科吧。”
回顾以往,方子业越来越对李国华老教授等人敬重,同样对自己的老师邓勇也是更为尊敬。
他们的梦想固然是想要等一个创伤外科起飞的时机,可他们也承担起了当年该承担的任务。
李国华一辈,负责让中南医院骨科的科室存活下来,不至于散了架子。
邓勇这一辈人,则是负责让骨科的科室想办法追及省内的一流水平,甚至是进入到超一流梯队。
他们都做到了,都很难。
如果方子业没有这些底蕴和家底,他搞个屁的毁损伤保肢术。
邓勇和袁威宏等人都快饿死了,还会让你祸祸科室里的病床,用来接诊毁损伤?
想屁吃呢?
科研和未来都是先投入情怀,才能有稳定的收入。
衣不沾身、食不果腹时,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如何依靠自己的能力填饱肚子。
没办法填饱肚子的情况下,就只能去冒着风险“抢”了。
实质上的抢,是违法的。
但是你通过替代其他人,把其他人给熬死地去‘抢’工作、抢社会资源,那么你就是合法的‘抢’!
什么风险都不想冒,也不想付出。还想着领着一群人填饱肚子,异想天开么?
“可是?”腾元贞的表情开始迟疑,略松弛的皮肤开始抖动。
方子业道:“滕老师,您自己也说了,烧伤科室是传统科室,三甲医院都必然需要。”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您耍无赖了,或者是最后没搞成什么样,医院里还能把你们科室真的拆了不成?”
“最多被骂几句嘛。”
“骂就骂呗,先想办法吃饱了再说!~”
这是方子业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去抢,不要脸,真的没抢到手,或者说最后达不到预期的效果,那就耍无赖。
中南医院绝对不会让传统科室散架的。
最多就是处理你一个腾元贞,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其实科室里吃不吃得饱饭,和你又有多大关系呢?你大不了退休嘛。
退休工资领着,去外面的小医院门诊一钻,那日子多滋润啊?
“退一万步说,滕老师您在意的真的是自己的收入养不了家,糊不了口么?”方子业略提高音调问。
腾元贞默默地起身。
今天的他,依旧没有动茶水。
方子业追了出去,送了腾元贞教授一截。
腾元贞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显得有些痴痴呆呆地进了下楼的电梯,在电梯门合上之后,方子业都未来得及与腾元贞教授再说一句话。
依据中南医院的绩效分配制度,腾元贞教授这样的正高,拿到的绩效系数很高,再怎么不济,都不会让他们饿到肚子。
真正饿肚子的人,是科室里的下级医生,比如说主治一级。
腾元贞为何这么闹腾?其实也是怀着长者之心的。
如果不是如此的话,方子业是真的懒得搭理他,当然,方子业也不可能按照腾元贞的思路去走路。
让自己去手外科说情,让刘煌龙放弃溃疡和皮肤缺损的病种?
方子业一不想挨骂,二也不会做这么吃里扒外的事情。
是骨科培养了方子业,是骨科这座基石给了方子业一口饭吃,方子业然后就主动卖掉自己家里的锅灶,大言不惭地说家里有钱?
这绝对是脑子瓦特了。
可如果是腾元贞自己去发起自己的狠心,非要在医院层面抢,那是各自靠能力吃饭的问题。
如果腾元贞没有争过手外科,那后果自负。
如果抢过了,那么烧伤科也就勉强挺了过来,至少以后的数十年,都可以揭开锅……
“值班的肖文宏说,今天早上烧伤科的腾元贞教授又来找过你了?”袁威宏来到了科室里后,第一时间就把方子业带进了主任办公室。
“是的,师父。”方子业点头。
“还是之前那件事?”袁威宏开始摸自己的地中海:“腾老教授这是倚老卖老,非要薅着年轻人的头发不放了是吧?”
袁威宏以为腾元贞又来耍无赖,要逼迫方子业去手外科作说客了。
腾元贞满医院跑,满医院问人的事情,并非秘密。
“师父,那倒也没有,滕老师还没来得及说这种话,就被我堵回去了。”方子业摇头,而后开始洗刻了自己名字的茶杯。
拈好茶叶后,将滚水烫下,茶叶开始起伏,茶香飘散。
“你还能堵得回去他的话?”袁威宏摸头的手一顿。
方子业笑着道:“师父,滕老师只是老了,又不是糊涂了。”
“他真要逼我,使不出任何一种手段的。”
“而且我和他不熟,他真动手打我了,我百分之百选择报警。”
袁威宏是想多了,觉得腾元贞会很好欺负方子业。
其实不然。
腾元贞与方子业的辈分相差太大,他一不好直接出手,二有骨科的老前辈为方子业背书,他根本管不着方子业的前途!
三则,就算是腾元贞去医院层面说三道四,医院也不会为了你一个已经退休,基本不会有太多建树的老教授,而把前途无量,正年轻的方子业怎么样。
打又不能打,罚也罚不动,闹也闹不了,骂几句他都找不到任何理由。
毕竟如今的方子业不当家。
袁威宏继续摸头:“那你之后怎么说?”
方子业就如实地将自己与腾元贞教授的谈话重复了一遍。但隐掉了最后耍无赖的桥段。
袁威宏听完,轻笑道:“你给腾教授出这么个馊主意,他能好声好气地和你说话?”
方子业说:“他问了,我就敢说,他做不做是他的事情。”
“谁也不能说是我‘引诱、误导’了他啊?”
“病种之争,本来就是医院层面,医务处里面的正常交替,和我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方子业冷静回道。
大家都是成年人,腾元贞都将近六十了,假如他真的被方子业‘煽风点火’了,别人也只会觉得是你腾元贞有毛病,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那么冲。
你去立军令状你受罚了活该啊?
袁威宏还要说什么时,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紧接着,刘煌龙转动门把手,伸进来一颗头:“袁教授,方教授有空么?”
“我来找他看诊个病人。”
方子业要给刘煌龙岳父看病的事情,方子业早就给袁威宏提过,因此袁威宏马上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亲自站了起来,与方子业一起出门。
虽然对方不是医疗界的大佬,但也是华国科研界的巨擘之一,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
刘煌龙亲自引人来,检查资料,病历之类的,自然都是整理和梳理得格外专业的,因此方子业并未花费太多的功夫,就梳理清楚了老人的情况。
不过看完病历资料,做完了查体之后,方子业的眉头便开始紧皱。
刘煌龙帮着老人整理好了衣服后,他再次坐在了方子业的对面,看出了方子业眼里的踌躇,先开口笑着道:
“方教授,你有话就直说嘛,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也没有什么情况是接受不了的!~”
刘煌龙则是略有些紧张地看向了方子业,他岳父的情况他是最清楚的,自己的岳父每次体检过后,他都会看检查报告。
方子业闻言,轻轻摇头:“老师,您现在的情况,我不太好给合适的建议啊?”
“如果从医学者的角度,我建议您放下工作,好好开始康养!~”
老人的情况比较特殊,你要说什么外伤,那也不是。
但与自己的工作绝对相关。
“这样或许可以避免更加糟糕的再续进展。”方子业吞咽了两口口水,并未直言。
难怪刘煌龙从来不提起他的岳父,也从未引荐过方子业去见见这位老头。
他身上的慢性损伤,是由放射性物质堆积而引起的慢性核辐射损伤。
这东西,如果不停止工作,单纯想要靠着药物、康复来调养,只能是隔靴搔痒。
因此,方子业说话也比较谨慎。
或许,老人并不是传统的什么重核组成员,但就算是轻核组成员,也不是方子业可以随便碰的东西啊。
核辐射损伤影响到肌肉和神经组织的病例,非常罕见,所以袁威宏根本没有接诊经验。
可方子业在疗养院期间,都为类似后期的患者做过功能重建术,所以,方子业知道。
而在疗养院里,有三不管。
不管对方身份,不管对方病因,不问对方姓名。只负责治病,把医疗保障搞好,将技术做到位,其他的责任也不用疗养院承担。
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拉倒!
刘煌龙道:“那方教授,这种情况,有没有比较好的康复方法,可以延缓一下?”
刘煌龙是专业的,所以也马上聚焦到专业的问题上。
方子业说:“康复训练的方法,最多只能延缓功能。并不能避免组织受损甚至进一步的恶化。”
“避标不避本!~最好的选择,就是好好休息。”
“不能继续活动加重损伤了,不然就得走到手术那一步了。”方子业说完轻笑,也是开始淡定下来。
其实也没有那么大不了的,只要自己不随便乱说就行。
刘煌龙看了一眼老人。
“辛苦方教授为我拟定一份康复方案吧,尽量写详细点。能让我以后多走一走路也挺好的。”老人也回得很果断。
方子业点头应下:“好的,老师,这些资料我先收起来,回去之后再特意地磨一磨,一定尽量地为您设定一套康复方案出来。”
刘煌龙见方子业答应了下来,也就客客气气地带着自己的岳父往外走了。
方子业和袁威宏二人看着老人的步姿,看起来正常,其实肌肉收缩就明显不太对劲,他的行走不如普通人那么自然。
有一点强行在走路的意思,应该是部分肌肉的功能受到了损伤。
但是,他还能正常行走,那么现下的情况,就不适合做功能重建术。
而且他都这把年纪了,功能健复术也不可能在他的身上施展。
“子业,这什么情况?我怎么感觉你和刘煌龙都在打哑谜呢?”袁威宏感觉自己看过了方子业的接诊流程,又感觉没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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