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 (第2/2页)
“你想活吗?”符衡突然问,
那人悠悠转过身来,本来还迟缓着的身躯,看到符衡的样子,清醒,平静,没有嘲弄,波澜不惊,他浑身一颤,张开嘴又说不出来一个字。
“先回答我的问题。”符衡再一次提醒。
“当然。”他的声音虽慢,但清晰可辨。
点点头,符衡解释:“毕竟死人可救不了。”
眼前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眼中渐有神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步靠近,挺立而起,甚至高出符衡一截,整个人散发出可怖而且令人害怕的氛围,好像他舍弃一切也要换来这次还未敲定的机会。
“你能救我?”他语气中的激动胜过疑虑,
“你该明白,只是一种不稳当的延续。”
雨中人表情释然,当然,一劳永逸的第二命,他还没有这种愚蠢的想法,但这也代表,延命,不是在骗他。
可是,为什么呢?他不由自主地去想,这青年只与他有一面之缘,他本该抓住这宝贵的机会,不发一问,循循引导,千万不要丢失了这重要的可能性,
雨中人紧紧盯住符衡,他在心中忆起,是啊,是啊,挣扎着什么也不顾地抓住获救的机会,就和落水的水鬼一样,好像是要压下别人,换来利己,令他厌恶。
于是他刻意松懈了自己内在的特异,不出片刻,他衣服缝隙就开始渗出血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肌肤迸裂,即使他尽快止住自己对自己的残害,但那些过重伤口和受虐般的痕迹仍保留下来,更加明显,看来,如若不是他极力维持着什么来撑起他的命脉,现在也已经是一死人了。
事情发生太快,符衡还没有来得及止住雨中人的自残行为,就听他说:
“看看,看看我这死相,哪怕现在喘着一口气,也是在阎王殿前反复。只有被恨之入骨和在心底恨着什么的人,才会被这样杀死。是,我感受得出你身上的不同寻常,绝非一般人,”他已平复心情,问,
“但你确定……要帮我?”
符衡还在意着雨中人的状况,大致无碍,便回答:
“怎么还在说?刚才还问你想不想活,唔,真是……总不能见死不救。”
至此雨中人便再没有过问,他怀着复杂的心思,如今脱离死局,感谢只有等以后了,等他了结所有事情以后。
符衡在做着某种准备,两人在这模糊不清的世界中静止着,偶尔谈话。
“你一直在这里?”
“嗯,不知道多久了,反正到外面看一眼后,估摸着也有多少年了。”
“就一直这样?”
“呵,怎么可能,如果光听这雨声过日子,我早自戕了。在这里的时候,我的身体,意识,都处在几乎静止的状态,这才得以延续至今。最近醒转之后,让我留在这里的人的影响削弱了,要不你和你的同僚也不会看见我,而正因如此你才会来到这里。本来少了那人的庇护,我的死期也快了,但谁能想到,又来了你呢。”
“是那个人救了你吗?”
“是,也不是,在我失心伤残后,凭自己止住伤势,之后遇见了那个人,才得以用静止的姿态苟延残喘至今,实际上,在我恢复意识后,就只靠我自己吊着一口气了。”雨中人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身形收缩,无有锐气。
“你了解吗?那个人。”
“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听闻此话,符衡看了他一眼,又询问这周围的一切,雨中人回答:
“是血。”回答印证了符衡的猜想,但为什么是他们两个?雨中人继续说,“能出现在你们身边,说明的确对你们产生了某种依附,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单凭自身的血,就能有这样的作用?”
“血只是记忆,仅此而已,这雨,这黑暗,即是那个人的记忆。但让我活下来的,与这些都无关。她救了我,毋庸置疑。”雨中人自嘲地笑着,“自那时起,我就活在他人的庇护下,现在再求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没有回话,符衡靠近了他,想起什么,他又止住符衡,说:
“同生共死的方式,我不需要。”
“哪有那种办法。”符衡摇头,说,“我的名字已经和你讲过了,你呢?总要有个称呼。”
雨中人嘴唇咧开,似笑非笑,若有所思,说,
“我本来该是个死人了,还要什么名字。”他惨笑,笑出声来,“就叫残雨,这里的雨是那个人的意念,我也不过是雨中残存的执念。”
良久过去,事毕。
“重新活络起来了,没想到啊。”残雨检查自己,不由得惊奇,“有意思啊有意思,这样的话,至少还能活个一年半载的,够得很了。有人和我说过夜晓的神异,如今看来,夜晓出来的人,也让人看不透啊。”
“我还是能察觉到你的一部分的,所以不要做出格的事。”符衡提醒他,“记住,让你生命延续下去的,是你自己。”
不发一言,残雨点了点头,心中在想什么却猜不透。
过了半晌,符衡才发问:“所以,我们要怎么出去?”
残雨指了指跪坐在他们面前的黑影,幻境中只有雨,模糊和混杂,他提醒说:“那个人的血,即是这个幻觉的主体和全部。”
符衡蹲下,离得这样近,他也看不清这影子的任何细节,伸手触碰血流,
“血液”汇集,凝固,消解,
心中莫名有一股悲伤,在最后的一瞬,符衡似乎看清了那影子的模样。
镜前,符衡回过神来,活动下四肢,小插曲结束,可事情还多着呢。看了下窗外,已完全暗下来了。
忽然注意到手指流了血,抹去后,伤口几乎看不见,也再没流血,他不记得何时划开过一道这样细小的口子。
不重要,符衡整理好自己的装束,他还得去书店打工,毕竟人得工作。走到门前,听闻声音,他说:
“你和我一起吗?”
没有回答,符衡拉开房门离开,只有脚步声越来越远。
镜前,另一个人凝视着,
检视着自己,以及自己的过去,
眼中残存的执念,在心中微微泛起涟漪。